前些天,我的“来据舅”去世了,终年八十岁。
他其实并非我的亲舅舅,是老辈人攀来的亲戚。他的老爷爷和我妈的老爷爷可能是一个人,房子也挨着我姥爷家。大家都叫他“来据”,我从小便喊他“来据舅”。
他是个一辈子未娶的光棍。小时候,我对他的最早记忆是他来我家串门,我坐在他脚背上玩。他轻轻抬脚、落脚,我觉得像坐秋千一样好玩。但妈妈说:“快下来,那样你舅很累。” 这一幕,如今却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回放。
因为没有成家,我们家对他总多一份照应,有什么吃的、用的,总会分给他一些。他也常常帮我们干农活。上了初中学了些电学知识后,我争取爸妈同意,从家里拉了一根电线给他家,从那以后,他才开始过上有电的生活。我还记得他那天特别开心的样子。电费一直由我家承担,爸妈虽偶尔有些牢骚,但终究没放在心上。我妈心善,经常念叨他年轻时帮我们盖房子,分文不取。
随着年岁渐长,我见他的次数也少了。高中住校,大学去外地,工作后更是聚少离多。后来听说因为是独居光棍,他符合政策,装上了自己的电表,政府还送了电冰箱等电器,他总算可以自由用电了。
他晚年身体逐渐不好,七十多岁摔断了腿。我妈心软,便让他住到家里照顾两个月,那段时间我妈一边照顾姥爷,一边照料他。几年之前,我和姐姐过年去给他送了袋面粉、一桶油。他看到我时,眼神里满是感激。我们没说几句话,但那眼神,我一直记得。他的房子还是那两间老屋,院墙没有,地面坑坑洼洼。电视、冰箱是政府送的,其他一切照旧。他老了,背驼了,走路慢了。那一次,没想到竟成了我与他的最后一面。
他性格中也有些固执,或许是长年独居所致。有人帮他忙,他也不一定会回赠什么;有人说他小气。比如有一次要出门,冰箱里有肘子和烧鸡,给了另一个舅舅,但东西已经变味,狗都不吃。很多人不说他的好,但我始终觉得,这背后藏着的是他一生的孤独与无力,而不是恶意。
他晚年患上脑萎缩,时常迷路。有两次,靠自己找到了派出所,警察把他送回来。前天(6月6号),他被发现在村外两里地的小树林去世,当天就火化了。
或许这样,也算没受太多苦吧。
这一生,他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,也没留下后人。他轻轻地来,也悄然地走了。他的骨灰还未入土,因为没有儿孙在身边操办,那些侄子们也不在家。
人到中年,儿时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消失,我心中总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:这一生,究竟是为了什么?奋斗、努力、坚持,到最后若只剩一具骨灰、一口空房,那人生的意义又该落在哪里?
但我又想,他也曾笑过,也曾有人惦记。他曾陪我下地干活,曾为盖房出过力;他曾因为通上电而喜悦;他晚年有我妈照看,有我们送去的米面油。他并不被遗忘。哪怕只是有人记得他的名字,记得他的眼神、他的背影,记得他住在老房子里与人闲聊、没有院墙却门常开的样子,那就足够了。
愿他在另一个世界,不再孤独。